内容简介:
1941年的一个夏日,波兰小镇耶德瓦布内中的一半人谋杀了另一半人:所有的犹太男人、女人和儿童,共计1600人,仅7人幸存。镇上的犹太人被棍打、溺毙、烧死,这一系列恶行并非出自抽象的“纳粹”,而是拥有真实面孔和姓名的人们,这些犹太人所熟识的人:他们过去的校友、向他们买牛奶的人、与他们在街上闲聊的人——他们的邻人。
证词、证据,杀人凶手、杀人动机,犹如一本侦探小说,7月那一天发生的事被一步步复原和重构。格罗斯在本书中以“二战”期间的波兰—犹太关系为讨论核心,揭开了人类现代史上公认的受害者波兰人在环境下残暴的一面,也引导我们思考普遍潜伏的危险:人类的兽性在何种情况会被激发?为何会有民族之间的仇恨?我们该如何面对自己民族失败和黑暗的历史?
本书为我们反思历史带来了全新的视角和立场,它是几十年来关于波兰—犹太关系重要的研究,亦是大屠杀写作的经典。
书评:
《邻人》是一本真正具有先锋性的著作,是大师级历史学家的杰作。……格罗斯凭借一己之力,强行撬开了波兰现代史上紧闭的、沉痛的一章。但《邻人》并不仅仅是关于波兰的,它对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种族问题做出了激动人心的反思。没有哪个经历或研究过20世纪的人,能对这个问题视而不见。
——托尼·朱特
不论是从宽泛的“二战”时期犹太人屠杀问题来看,还是从波兰社会对大屠杀之反应这个更为具体的问题来看,《邻人》都无疑是这十年来我所读过的最重要的书之一。
——波兰犹太史学者安东尼·波隆斯基
对于战争引发的人类兽性的重要论述。
——《纽约时报书评》
摘录:
极权主义的政治方法与其政治目标一样,会使社会彻底瘫痪,而这些政治方法中最引人注意的,便是对憎恨(reserntment)的制度化。服从于斯大林或者希特勒统治的人们总是受到怂恿而敌视对方,彼此间的敌意就如兽性的本能一般。社会中任何细小的裂痕最终都会迸裂为鸿沟,任何对立情绪都会不断恶化、加剧。
首先,我们需要记住,犹太人关于大屠杀的证词都得到了完整的记录,以便为这场灾难提供一个精确而全面的解释。……要想救下那些在纳粹屠杀计划刀口下的犹太人似乎已经不可能了,因此,犹太人记录保管者们心中都产生了一股使命感(他们清楚、反复地描述过这种感觉):最起码,他们得保存好这场毁灭性灾难曾经发生过的证据。
“二战”爆发之前,耶德瓦布内一直是一座安静的镇子,那里的犹太人和波兰其他地方的犹太人几乎没有区别。非要说区别的话,可能就是他们过得比其他犹太人更好。无论是国家的分裂,还是旷日持久的冲突,都没有影响到这个犹太共同体。耶德瓦布内住着一些“哈西典”,而这个犹太社区中的成员都认可,他们的精神领袖是虔诚的、受人尊敬的拉比阿维格多·比阿洛斯托茨基。战争开始前几年,一位新的教区神父马里安·舒莫瓦斯基(Mariana Szumowski)被委派到这个小镇,他支持民族主义党派(nationalist party)。但直到那时,比阿洛斯托茨基拉比和耶德瓦布内的天主教神父都相安无事,相处和睦。此外,当地的警察局局长也恰巧是一位得体又正直之人,他维持着这个小镇的秩序,不遗余力地追捕闹事者,不论那些人的政治面貌和种族背景是什么,都一视同仁。而在此之后,战争爆发了。
苏德战争于1941年6月22日爆发,耶德瓦布内的犹太大屠杀发生在同年的7月10日,在此之间的差不多两周时间里,耶德瓦布内发生了什么?我们没办法确切说明。关于这段时间的信息的主要来源就是瓦瑟什塔因的证词,外加其他证人的一些评价。确实有一些人被杀害了,但彼时犹太人面临的主要威胁还不是生命危险,而是殴打、财产的没收和侮辱——比如,波兰居民会在街上抓住犹太男人,命令他们徒手清洗厕所。
……德国人到达的那一天,农民赶走了犹太人,诅咒、威胁他们。犹太人走投无路,只好回到他们自己的家中。附近的波兰人都奚落那些被吓坏了的犹太人,他们佯装掐着自己的脖子,嘴里念念有词:“现在轮到犹大待宰了”。波兰人立刻开始对德国人奉承拍马,他们建了一座胜利拱门来欢迎德军,拱门上有万字符卐、希特勒的肖像和一句标语:“德军万岁,德军将我们从犹太公社中解放出来了!”地方流氓们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:我们能杀犹太人吗?德国人当然给了他们一个肯定的答案。于是他们立即开始对犹太人进行迫害。他们开始造谣,说犹太人的坏话,进一步挑拨德国人与犹太人之间的关系。这些德国人残忍地殴打犹太人,抢夺他们的财产,接着将这些抢来的财物分发给波兰人。然后他们下了一条令:“不要卖任何吃的东西给犹太人。”因此犹太人的处境变得愈发悲惨。……
……从这天起,犹太人开始经受一系列灾难和折磨。波兰人是主要的施暴者,他们惨无人道地痛打男人、女人和儿童,不分老幼。……
情势日益严峻。犹太人变成了波兰人手中的玩物。德军已经继续行进,他们没有做出任何官方授权,也没有将权力移交给任何人。
波兰人的所作所为究竟有多可怕?连德国人都发出声明,表示波兰人做得太过火了。德国人的到来“拯救”了18名犹太人,他们躲了起来,逃过了屠杀。其中有一个8岁的男孩,他本来已经被活埋了,但苏醒过来之后拼命从地下爬了出来……如此,拉兹沃夫的犹太社群,在存在了500年之后,被彻彻底底地从地球上抹除了。随着犹太人的消失,这个镇上所有与犹太民族、犹太教有关的东西也相继被摧毁:学习室、教堂、墓地。
爱德华·斯莱辛斯基说:“在我父亲布罗尼斯沃夫·斯莱辛斯基的谷仓中,许多犹太人被烧死了。我没有亲眼看到,因为那天我一直待在烘焙房里,但我当时从耶德瓦布内其他居民口中得知,全程都是波兰人在动手,德国人所做的只不过是拍拍照片。”贝莱斯瓦夫·拉莫托夫斯基说:“我想要强调,德国人并没有参与对犹太人的屠戮,他们只是站在一旁,拍下了记录波兰人是如何虐杀犹太人的照片”米奇斯瓦夫·吉尔瓦德说:“犹太人是被波兰民众谋杀的。”
有趣的是,四个月后,即在5月,对拉莫托夫斯基及其共犯的控诉公开审理时,证人的态度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如前文所提及的,被告人在庭审期间只提供了很少的陈述,他们在法庭上表示自己曾被刑讯逼供。索克沃夫斯基也极不愿意出庭作证,她最终说出了这句非常不同寻常的话:“事发当日,有60名盖世太保,我为他们烧了晚饭。有这么多宪兵在镇上,因为他们是从其他前哨站来的。”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说,大屠杀发生的当日,耶德瓦布内有这么多德国官兵。提供这个信息的人为他们做了一顿饭,因此她应该不会记错。
三年后,巴登在一部非常有趣的自传中重新提起了这个片段——他后来把这部自传作为他上诉寻求豁免的一个附件,寄给了波兰人民共和国的总理。这一次,他可谓从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切入了这起事件:“在前哨站的院子里有很多附属建筑,如果有60个盖世太保和60个宪兵来到镇上参与屠杀,其中一些人必定会出现在院子里。”接着他以下面这句话结束了整部自传:“屠杀发生的当日,我三次步行前往距离前哨站约350-400米的工具棚,在晚饭时间也在街道上往返,但我连一个陌生人都没见到,不论是在街上,还是在广场上聚集的人群中。”我认为,一个寻求缓刑的囚犯不会仅仅为了得到波兰总理的同情,就将这些事情写进他的上诉书中。如果是为了这个目的,去指认德国人而非他的同胞杀害了犹太人,显然会更有效。
一块记忆碎片将会在耶德瓦布内——还能在哪儿?——被发现。那里有两块战争纪念碑,其上镌刻着一些碑文。其中一块碑上的碑文就是一个纯粹的谎言,说1600名耶德瓦布内的犹太人都是被纳粹杀害的。另一块石碑是1989年以后建造的,其碑文更引人深思。它写道:“纪念1939-1956年间在耶德瓦布内地区被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、纳粹和秘密警察[UB]杀害的约180人,其中包括2位神父。”署名为“社会”。如此,这块纪念碑若不是在暗示耶德瓦布内没有任何犹太人,就是在无意中供认了战时的罪行。因为,实际上,杀死那1600名耶德瓦布内犹太人的,不是苏联内务人民委员会,不是纳粹分子,也不是斯大林主义秘密警察。相反,如今我们已确切地知道,耶德瓦布内镇的居民也都知道,杀死这些犹太人的,正是他们的邻人。
正如卡琴斯基的报告所证实的,耶德瓦布内的居民非常清楚,耶德瓦布内犹太人在“二战”期间是被他们的邻人所杀。这在当时和现在,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。此外,在接下去的几周里,耶德瓦布内镇长、居民、耶德瓦布内与沃姆扎天主教堂的代表、华沙犹太社群的代表聚集在一起进行了几次谈话,他们逐渐达成了如下的共识:应该重新找到战时掩埋犹太受害者的地点,并将其改建为一个正式的墓园;耶德瓦布内镇上的纪念碑以及其上的碑文必须进行修正,以忠于事实;整起事件必须被详细地调查并公之于世。波兰政府新成立了国家回忆研究所(Institute of National Memory),该机构有权力对“有害国家的犯罪行为”提出起诉。2000年8月,国家回忆研究所宣布,他们将开启对耶德瓦布内大屠杀事件的调查,并宣判任何仍然存活的或仍能负刑事责任的罪犯。总而言之,我相信,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门槛前,跨过这道门槛,就是在波兰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,他们从小就拥有言论自由和政治自由,已做好充分的准备,来面对波兰-犹太战时关系的真实历史了。
(摘编人:韩海侠)